我曾经有机会见过京剧演员新谷莺一面，老太太当时已经70多岁了。她唱了一段《红娘》：“一封书倒做了婚姻媒证，老夫人有严命去请张生。日初出春薄寒绿窗人静，待红娘在门外咳嗽一声。”虽然嗓音有失光彩，但丝毫不减风情。这是一次为华东水灾筹款的赈灾义演，退出舞台多年、在家里连一句戏都不哼的新谷莺老太太又欣然登台了。
老太太笑眯眯地对我说：“我过去常到你们中大给陈教授唱戏！”
“哪位陈教授？”
“他去世好多年了—陈寅恪呀！他人很好的，眼睛几乎看不见了，学校给他专门修了一条白灰小路，让他散步。”
有关陈寅恪先生的旧事，时下已经被大多数学人所熟知，这一段我亲耳听到的小细节，记录在此。
一个有点年头的大学，总有不少有着故事的人。
王季思教授是浙江温州人，年轻时不同意家庭安排的婚姻，而与另外一位女子恋爱。两人计划逃往上海，相约在码头见面，到了开船的时候，那女子已在船上，却不见王季思，船离开码头一丈多远了，王先生才赶到，情急之中，他一跃而起，身形矫健地从码头飞跳上船。王先生是戏曲研究大家吴梅先生的弟子，当时已经很有名气，因此温州人将《西厢记》张生与王季思联系，凑成“张生跳墙，王生跳船”流传开来。
我问王先生这件事的时候，他已经年近90高龄了，面对窗外婆娑的树影，老先生笑得嘴张得大大的，连连点头说：“是！是！”旁边他的儿子和护士都笑了。
我进大学的时候，古文字学家容庚教授已经去世好多年了。有一次黄天骥老师说：“容老遭多次大的政治风波的冲击，他都当作了闲庭信步，说话依然从容天真，不卑不亢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，工作、研究、教学一点都不受影响。但有一次，老先生想自杀！原来容老一直靠夫人在家料理家务，一天老夫人过珠江去城里办点事，到了吃饭时间还没回来。容老就自己动手做饭，他买了一条鱼，煎鱼的时候很紧张，最后还是把鱼煎糊了。因此，容老从内心里认为自己是个没用的人，他想自杀。”
我们在大学期间，偶尔能听到有关这些老先生的故事，当时是很迷惘的。不知道教授们为什么要将这些故事讲给学生听。
现在想起来，这也许是最精华的一部分。那些有故事的先生们是另一代人，现在的先生们大都没有故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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